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.祝凱旋.
  1942年至1943年,日本軍政府動員台灣原住民青年,組織「高砂義勇隊」投入太平洋戰線。前後八回,總計有四千多開赴南洋作戰,都半魂斷異域,成為家屬心中永遠的痛。由於台灣總督府皇民化教育,在部落廣設「蕃童教育所」,大量印行《改姓名讀本》、《台灣之軍伕》、《台灣志願兵讀本》、《太平洋戰爭勃發》等激勵本島青年邁向從軍之路,提倡經由「皇民練成」思想,對日本及天皇絕對效忠,如作為「天皇赤子」、「歡欣以效死」等魔咒。總督府情報部門針對知青舉辦各種講演會、座談會,並控制報章雜誌出版品、大力鼓吹從軍的皇民化文學如周金波的《志願兵》、王昶雄的《奔流》總督府皇民奉公會在西川滿主導下,第一批台灣陸軍特別志願兵於昭和17年(1942)徵召一千名,在台北六張犁受訓,據宜蘭羅東志願兵簡傳枝(竹內傳枝)說:報名總數約42萬人、才錄取千人,正取五百、備取五百人,很難考,不久,便送往南洋戰場。對一般民眾的宣傳上,則偏重電影、戲劇、幻燈劇的放映和演出,如戰時體制下拍攝電影「沙鴛之鐘」故事發生於昭和13年(1938)台灣日日新報第七版刊:宜蘭大南澳溪,蕃婦不幸落水溺斃....後由作家吳漫沙以小說體撰述「沙鴦之鐘」昭和16年台灣總督長谷川清頒贈一座鐘,正面刻有愛國之女沙鴦,並於武塔部落南澳溪畔豎紀念碑碣。竄改史實後被改編為愛國電影,由影歌雙棲女主角李香蘭演唱,名作曲家古賀政男編曲,電影未開拍前,「沙鴦之鐘」即傳唱大巷小巷,歌聲哀傷感人,催人熱淚。畫家鹽月桃浦更以《沙鴦之鐘》參加1942年7月東京「聖戰美術展」。1943年民間的松竹及滿洲映畫合作,假霧社附近的櫻之社(今春陽村)展開拍錄之工作(圖1);此地13年前發生驚駭世人的「霧社事件」,到底是一樁歷史的巧合?抑是「親日派」泰雅人春陽部落配合大東亞戰爭所拍攝的戰時電影,較符合總督府期待?
  筆者已故老友何居明,台語片第一位老導演,曾擔任台中州映像放送會雇員,負責「沙鴦之鐘」影片宣傳,背著沉重放映機攀爬山路,巡迴部落放映宣導,果然在部落引起很大的迴響,紛紛到派出所登記從軍,由於人數太多,部分山青情急之下以鮮血烙印,藉以「輸誠」為天皇效死決心,爭取從軍機會。曾任兩屆仁愛鄉長的高聰義,布農族。自承:在遠赴南洋前夕,經由部隊刻意安排,他在台北中山堂觀賞《沙鴦之鐘》當時的確被電影中濃厚的爭戰氣氛,感動得淚流滿面,後來到戰場,始知原住民弟兄充炮灰,死傷不計其數。這位已故的老鄉長係台北帝大農業部畢業,原任魚池紅茶試驗所技師,於昭和18年7月參加第七回高砂義勇隊,編屬佐世保海軍特別陸戰隊,於同年12月前往新幾內亞。據老鄉長表示:日本徵調部落參加高砂義勇隊,名義上說是志願,其實是按部落分配名額,由各警勤區官警負責動員。前後共八回,第一回派馬尼拉,第二回至第七回大部分到新幾內亞,少數被派到拉哇魯,第八回則留在島內。
  昭和18年(1943)總督長古川清於屏東大武,巡視第一回返鄉之高砂軍,特予表揚犒賞,征員引為無上光榮。部分解甲返家之義勇隊員,背著赫赫武勳接受部落歡呼,並在其家門懸掛,寬約一尺半,長約十二尺的幡旗,插在茅屋前,好讓人知道何時要出征,何時返鄉;出征時幡旗寫著「大東亞戰爭參加紀念」親友看到旗幟飛揚,就會圍觀祝福,並設宴餞別。火車一進站,就開始唱軍歌,搖旗吶喊,直到火車遠離,大家亢奮漸消,開始想起古詩「醉臥沙場君莫笑,古來征戰幾人回」的悲情,喔!大家心裡有數,一趟遙遠的征途,活命的機會是頗渺茫的。

.循環的歷史悲劇.
  太平洋戰爭距今60載,戰爭的歷史現場,遠在南國新幾內亞、巴丹島、摩洛泰島、爪哇、斐濟、拉哇魯、新加坡、澳洲等地,地理的鄉愁開始移位,只好把他鄉做己鄉,故高砂軍說:我時常夢見自己回到家鄉,看到父母坐在椅條上含淚等待,醒來只見滿天星光交織成無垠曠野,鳥蟲競鳴的熱帶叢林。相隔60年的戰爭記憶,已被丟入歷史牆,日本人不願碰,我們政府亦避談,形成一場荒謬的生命「黑洞」,而少數返鄉戰士,把自己青春歲月獻給叢林,獻給鳥遁的日本軍國主義,至今仍困陷在黑暗的時間隧道,難以自拔;他們有的殘疾,有的戰爭症候群--恐懼、自閉等精神官能障礙。總之,來自肉體與精神的雙重創傷,令他們後半生感到自卑與痛苦,或許生命的終極遺憾--死亡,才能劃下休止符吧。
  高砂義勇隊招募時是「軍夫」,部隊打雜挑擔,日本人稱他們為「苦力者」,無制度上的地位,也沒有階級,大多數都沒分配武器戰備,只靠一炳「蕃刀」打仗。小、中隊長都由「蕃社」日本警官擔任,因為平日建立的威嚴,比酋長更有權力,由他們督陣出征。據南豐村高砂征員田來富說,部落流傳:兒子出征乃最高榮譽,如挺身陣亡,為人父母應更感欣慰,這樣言論,被視為軍國佳話,導致母親即使悲痛割心肝,也只好含淚目送兒子遠行。
  戰爭隨著二十世紀結束塵封,想求得日本政府的人道關懷更難,尤其在資本主義已相當熟透的日本社會,這一段太平洋戰爭的殖民地史實,已很少有人聞問。所幸日本報導文學作家林榮代,以口述歷史方法出版三巨冊,分別是《台灣第五回高砂義勇隊--名簿、軍事貯金》、《台灣殖民地統治史》、《證言--台灣高砂義勇隊》文中對日本政府背棄高砂軍,對南洋叢林苦戰食物缺乏,卻挺身照顧日本長官的恩澤,昔日長官私下懷肯定感激之情,卻很少在公領域,替以生命相許袍澤的悲情、怨氣,登高ㄧ呼,尋求平撫,林氏亦有極貼切的指責。由於林氏文中,對高砂征員強烈的日本情結,動輒:我代表日本精神,還乘興高唱日本軍歌、高砂義勇隊之歌。凡此種種,皆令他錯愕,陷入恐慌狀態。筆者多年從事報導文學工作,傾力於台灣田野調查,深感此現象的確不可思義,選定仁愛鄉高砂義勇隊陣亡或倖存之征員家屬,作深入追蹤報導,以呈現歷史的多樣觀照。
  重回眉溪部落,多半鋼筋水泥建築,整個社區已看不出原味,除高高的基督教堂聳立,在都會潮流湧至,原住民部落幾乎崩解。受訪人田來富,兒子任霧社開業醫生,原籍台中州能高郡眉溪社29番戶。原日名:田村光雄。出生民國16年元月一日,參與第七回高砂義勇隊,於1943年五月在台中海軍堀內部隊,受六個月嚴格訓練,隸屬海軍設部。田氏的部隊,於昭和18年由高雄出發前往新幾內亞,當時日軍已呈戰敗疲態,登陸未久,美軍機就來轟炸,堆積如山的彈藥、槍枝、米糧和藥品,幾乎被炸燬,故新幾內亞戰區一開始就沒米可吃,留著小平頭的田氏,眼眶閃著淚光道:很長的日子,多半靠椰子或飛禽走獸維生,由於鹽巴缺乏,他採下鹽膚木嫩心,可當野菜吃,其果核外有薄鹽,是我們的保命樹,以前祖先常利用它來醃魚做菜;分布於蘇門達臘、南洋地帶,樹性粗放成長迅速,成為部落庭院植栽。另有一道「南洋菜」即:採撈水流苔,加以清洗,煮湯美味,極營養,有些野菜館尚風行這樣菜。田氏部隊屬於佐世保鎮守府海軍特戰隊,有時擔任運補任務,美軍轟炸,部分砲彈落海,炸死不少海魚,大家就等美軍飛離,紛紛捕撈漂浮的魚,來補充營養,惟這種美食不是天天有,新幾內亞駐軍太多,吃不飽已嚴重影響戰力,田氏操著純正日語講述戰爭的殘酷與趣事。
  已故日本專家戴國煇教授質疑:日方對於1930年霧社事件殘酷鎮壓,俟太平洋戰爭爆發,日軍急著「翻臉」假借高砂義勇軍美名,大量動員霧社事件遺族從軍,打一場無關民族或國家存亡之戰,他們多數戰死異鄉。田氏回憶:他所屬營隊約六百多兵員,死亡350名,剩百餘人回家,很悲慘。他們容顏消失在叢林,沒墓碑、來不及見母親最後一面,面對戴教授的置疑,翻閱林榮代編 《台灣殖民地統治史》記載:霧社事件討伐隊,台灣軍參謀服部兵次郎大佐言:「泰雅人生性凶殘,在我軍威令下強遷川中島,如今皆以血書參加高沙軍,共計33人,正可藉此洗刷霧社事件污名。 」如此輕賤遺族生命,怎不啟人疑竇霧社事件跟高砂隊歷史串聯?假徵召之名,遂『種族滅絕』禍心。
  受訪個案2。曾石元,82歲,住眉溪部落,由於精神官能障礙加上老人失憶,現由家人關閉照顧。他與田來富同一單位,由於新幾內亞叢林橫屍遍野,驚嚇過度,導致精神崩潰,是戰爭症候群。當我們一起解開用麻繩打結大門時,枯坐椅墊曾老,笑的合不攏嘴,老戰友田氏以母語說明來意,曾老一直沉默,直到談起叢林抓大蜥蜴、捕山豬,他才開心笑起來。似乎在不堪回首歲月,某些往事仍在生命之窗「停格」,好端端青年,竟變得如此情景,令人嘆息;家人以「關閉」方式防其走失,由於家境清貧,必須努力工作才能維持起碼生活條件,面對如此「安養」方式,很無奈啊!
  筆者追問:日本政府沒有象徵性賠償或補償嗎?田氏怒氣未消的說:軍事郵政儲金賠台幣七萬五千元,我爭取一輩子,才於民國85年領到,實在沒尊嚴。有人僅領了三千元,痛罵日本無情無義。能告訴我他是誰嗎?他住清流部落,日名叫中野愛三,漢名叫蔡奇昌,派摩洛泰島當陸軍兵長。筆者經由熟悉母語及日語的宋彩玉小姐引導下,展開追蹤,證明田氏非虛言。拒領者表示,對歷史債務,日本將永遠欠台灣人。筆者查閱相關檔案包括「原日本軍人軍眷之未付薪津」、「軍事郵政儲金」、「外地郵政儲金」、「簡易人壽保險」、「郵政年金」共五項對台債務,由於嚴重縮水已有半數台人拒領「要尊嚴不要錢」。二次大戰期間共二萬七千餘台灣人「光榮」擔任日本軍、軍屬,被分派南洋各島、中國戰場、日本國、更有五萬三千多人因戰死或生死不明,這些前台籍日本兵,前半生為日本人,後半生為台灣人,一生充滿國家認同迷思,如今隨著債務衍生問題,更增加台、日間陰影。日本寧大量金援亞洲國家,惟對其殖民的「軍人」武運長久的祝福「棄之如敝屣」充滿國族歧視。
  受訪個案三。陳幹雄,民國11年3月生,日名安田幹雄,已82歲,惟站起來,魁梧身影猶如叢林之虎。原籍能高郡蕃地馬利巴社。隸屬川島部隊,山田部隊。於屏東機場受訓四個月,從高雄啟航,到香港看管機場及保養工作,旋即調赴新幾內亞叢林,每月薪資日幣85元,每月寄45元給父母,怎知寄回的薪資,父母皆無收到。由於力行村偏遠,一般郵電皆由派出所經管代轉,其父陳善光牽了一條大肥豬,「準備給返鄉兒子結婚用」,拉到派出所送日警,請求還給貯金簿,豈知日警抓走豬仔殺,卻不還貯金簿,把他老父打得鼻青臉腫,從此再也不信日本人的清廉了。
  返鄉時基隆下船,服務處只提供火車票一張,從台中返埔里,身上已無半分錢。走路至眉溪過一夜,第二天走到「馬利巴」(泰雅語高聳之地),共花一天半 ,這是我青春生命最不值錢最落魄的遭遇。陳老直罵日本「巴蓋野鹿」,一生痛恨日本,與林榮代報導:高砂軍皆崇拜日本有極大出入。最近台灣文獻館舉辦「烽火歲月--太平洋戰爭史料展」特邀他講述一段史實,直指日本冷血缺乏人性,果然在後來求償中因缺「軍事郵政儲金」退件,分毫未取。

.焚寄叢林幽魂‧
  歷史的座標「川中島」今清流部落,參加高砂義勇軍約20人,8人安返故鄉,12人埋骨他鄉。筆者前往清流已近黃昏,日據留下鳥居石碑已不見蹤影,部落風土已不復見;高砂征員瓦歷斯諾利情況甚慘,其弟媳高胡愛月說:大伯19歲就到派出所登記高砂義勇軍,婆婆得知後就到派出所銷案反對,但日本警察不理還痛罵:登記就要去,怎可反悔?臨行前,婆婆帶他到埔里像館拍紀念照,果然一去不返,像斷線風箏死在南洋。高女士指著牆壁上的入伍照,俊秀外表仍掩不住稚氣。
  自從返鄉同伙傳來大伯死訊,婆婆就日日以淚洗面,視力大減,後來摘木瓜不小心被掉落木瓜擊中胸部,倒地,引起很重內傷。在埔基病床一再交代:你大伯戰死南洋,聽說可領四十萬台幣,等領到錢趕快幫他造座墳,不要讓他在遙遠叢林流浪,我可憐的心肝子。如今其母、丈夫相繼過世,日本有關單位竟以:非三等親不能領,退件。說著高女士掩面低泣。半餉,她自我安慰:雖無力再造新墳,但每逢清明掃墓,我都燒香呼喚大伯回來團聚,共享美好餐點,不要在外頭流浪。讓筆者聽得淚眼奪眶。
  彌漫哀傷氣氛,我寫下:白骨躺在雨林/飄落的紅葉靠近身旁/戰士問:戰爭結束了嗎/我想回家/紅葉低聲道:你回不去了/這裡即是你的家。這長達半世紀歲月,你親友族人忍受巨大的壓力痛苦,絕非外人所能想像,戰爭結束了,惟南洋雨林有數不清的流沙、沼澤、隱藏的懸崖、深潭、和佈滿尖椿的動物陷阱,它們將長伴叢林幽靈,高砂義勇軍永世的哀傷,而少數返鄉之戰士,攜帶昭和二十年陸軍中將石井嘉穗頒發「表彰狀」內文:「印尼摩落泰島你們神出鬼沒,白刃殺敵,令敵人喪膽、沒有米糧、削樹皮、吃野菜、真令人佩服」內容千篇一律,沒有署名,草率之至。高沙征員表示:表彰狀人手一份,這是催眠藥,有什麼鳥用?那是軍國主義玩弄高砂義勇隊伎倆。

參考資料
http://www.nthcc.gov.tw/nantou/26/other_7_1_5.htm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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